文 / 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王隽杰 谭洁文 实习生 朱雨姝
当地时间 2 月 14 日凌晨，土耳其，马拉什市。
在一片三层楼倒塌形成的废墟上，广东蓝天救援队队长池翔刚结束一轮搜索。气温低至零下五摄氏度，他冷得握紧双手，坐在废墟旁烤火取暖。
突然，一阵余震袭来，池翔马上跳了起来，飞奔到废墟上，向正在轮班搜救的队员大喊 " 注意安全 "。余震很快结束，池翔数了数队员人数，一个不少，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下来。
震惊世界的土耳其强震已过去十余天，灾区援助已从大规模救援阶段过渡到赈济阶段，多支中国救援力量陆续返程。当地时间 2 月 16 日，广东蓝天救援队在伊斯坦布尔休整期间参观历史文化景点时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当地民众对救援队员们致以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在灾难发生后，中国政府第一时间启动紧急人道主义援助机制，向土耳其提供了首批 4000 万元紧急援助，并派遣中国救援队奔赴震区救灾。此外中国香港特区救援队、蓝天救援队、公羊救援队、深圳公益救援队等也在第一时间赶赴震中。据中国驻土耳其大使刘少宾介绍，截至目前，中方救援队已单独或参与营救 30 余名被困人员。
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采访了数位在土华人、中方救援队员、翻译志愿者。他们讲述了发生在震区的悲伤、感动和遗憾，以及在一场巨大的自然灾难中，来自中国的援助如何温暖异国民众的内心。
地震的袭击毫无征兆。当地时间 2 月 6 日凌晨 4 时许，居住在哈塔伊省的张娜（化名）突然感受到剧烈的晃动，她和家人飞奔而出，躲过一劫。张娜目力所及，许多建筑倒塌，在那个夜晚剩余的时间，她不敢回房间，只能和家人躲在车里。
效力于土耳其加拉塔萨雷俱乐部女足的中国女足运动员李佳悦也经历了惊魂一刻。据央视报道，地震发生时，她在距离震中仅 200 多公里的阿达纳市。" 当时我还在睡觉，突然房子摇晃得厉害，我意识到地震了，拿了手机就拉着队友往外跑。" 在李佳悦的回忆中，剧烈的摇晃持续了约一分钟，她和俱乐部队友们在寒冷的户外站了十几分钟，很多土耳其本地的队员都吓哭了。第一次强震过去后，全队简单收拾了行李，紧急撤离阿达纳。
多位受访者给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发送了地震灾区的视频录像。在土耳其阿德亚曼，道路两旁几乎已看不到完好的建筑，只有救援队员和挖掘机不断在废墟中挖掘；在土耳其加济安泰普，有千年历史的加济安泰普古堡受损严重，古堡东侧和南侧出现大面积坍塌，滚落的石块砸坏了山下的金属围栏；在叙利亚伊德利卜，插满钢筋的水泥板堆成几米高的小山，在湛蓝天空的背景下格外扎眼……
震后第二天，距离震中 1100 多公里的土耳其伊兹密尔市，已有不少当地人在捐款捐物，去医院排队献血。伊兹密尔华人华侨协会会长王兴华也组织捐赠了装满 5 辆车的毛毯、帐篷、棉被等物资。在万里之外的中国，来自北京的宝妈刘玉娟筹措了 30 多万元的毛毯、防寒衣物等物资捐献给灾区民众。
世界各国纷纷向土耳其伸出援手，据不完全统计，先后有 100 多个国家和地区向土耳其派遣救援队，其中也包括中国。当地时间 2 月 8 日凌晨 4 时 30 分，中国救援队 82 人携带 21 吨搜救、通信、医疗等救援物资和设备抵达土耳其阿达纳市。同日 5 时 41 分，中国公羊救援队 8 名队员抵达伊斯坦布尔，成为首支抵达土耳其的中国社会应急救援力量。
2 月 7 日中国公羊救援队从香港国际机场转机时，土耳其驻香港总领事佩雅米 · 卡里恩库前往机场看望队员，祝福他们一切顺利。在与队员合影时，佩雅米 · 卡里恩库特意将土耳其国旗倒置。记者了解到，国旗倒置是一个国际通用的官方信号，用以象征国家正处于巨大的危机和悲痛之中。
据央视消息，截至当地时间 16 日，6 日强震后土耳其东南部及周边地区已发生 4300 多次余震，土耳其及其邻国叙利亚已有超 4.2 万人遇难。
大地震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北京时间 2 月 6 日上午，正在公司上班的池翔被手机发出的阵阵警报声惊动——尽管曾经参与过 2013 年尼泊尔 8.1 级地震和云南 5.0 级地震的救援行动，但看着手机上显示的 " 连续两次 7.8 级地震 "，他的心里还是 " 咯噔 " 了一下。
池翔从小在广东佛山长大，目前在佛山的一家 IT 公司任职产品经理。" 每个人都有一个英雄梦 "，靠着这股热情，池翔在 2013 年加入了广东蓝天救援队，用业余时间练习水域救援和地震搜救技术，目前他是广东蓝天救援队的队长。
意识到土耳其这场地震可能需要国际救援力量，池翔马上点开广东省救援指挥协调中心的微信群，向群里各市的蓝天救援队队长发出救援召集令。队员们积极踊跃，几个小时内报名人数就达到了八十多个。
但池翔很快冷静下来思考：广东不是地震多发地，队员们对地震救援的熟悉度不如四川、重庆等地的救援队伍；那么广东的救援力量要如何与其他省份形成互补？" 地震救援分为搜索生命和拯救生命两大块。广东蓝天救援队虽然在拯救上经验不多，但通过高科技进行人员定位和搜索，是广东的强项。" 于是，带着四台雷达生命探测仪和三台蛇眼生命探测仪，池翔率领广东蓝天救援队两个梯队共 34 名队员，于北京时间 2 月 10 日晚奔赴土耳其。
飞机从广州飞至伊斯坦布尔，再从伊斯坦布尔飞至靠近震中的城市马拉什。马拉什机场的大楼损毁严重，大楼的墙上裂出一道长长的缝，几十名机场工作人员把办公桌迁到走道上办公，勉强维持机场运营。车子从机场驶入灾区，池翔面对成片的瓦砾砖块，马上开始谋划接下来的人员分工。当地时间 2 月 12 日凌晨 4 点，队员们把写着 " 广东应急 " 的蓝色大帐篷支好，他们已经连续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只在帐篷里眯了两个多小时，早上 6:30，队员们就马上投入到救援工作中。
语言不通、装备不齐、天气严寒……此次土耳其地震国际救援难度很大，是多支救援队的共识。卓明灾害信息服务中心创始人郝南对媒体表示，国际救援也分等级，在他所经历的国际救援中，此次土耳其救援应该是最高等级、最大难度的，" 这是一场超出了人类救援能力的自然灾害。" 郝南说。
当地时间 2 月 14 日，池翔和队友们拿着灾区里稀缺的生命探测仪在各片废墟间奔波。各楼层之间的墙体已垮塌，楼板像夹心饼一样层层堆叠，混凝土碎块和钢筋裸露。队员们把探测仪放在废墟上，检测下面一至两米的范围内有没有人员呼吸心跳，探测到没有，再移开一块楼板继续勘探、校验。确定下方的生命位置后，再交给其他救援队进行破拆。
池翔和队友们对一栋垮塌的八层建筑的搜救连续作业超过 40 小时。搜救持续到三十多个小时的时候，他们搜寻出已经遇难的一家四口——爸爸紧抱着儿子，妈妈紧护着女孩。看到这一幕，池翔有种 " 有东西堵在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
包括这四名遇难者在内，救援队在这片废墟上一共挖掘出了九具遗体。池翔在朋友圈里写道："（这栋楼）还有一家三口深埋，希望有奇迹 "。而在几个小时后，这一家三口的遗体也被抬出。池翔没有太多时间悲伤，而是马上赶赴下一个救援现场，拼尽所能去救人。
在土耳其灾区，语言是中国救援队员们需要克服的第一关。在当地 AFAD（灾害和应急管理局）安排的翻译人员有限的情况下，在土华人和会说中文的土耳其人组成的翻译志愿者团队，为救援队和当地政府搭建起了沟通桥梁。
白金珠是伊兹密尔市爱琴海大学的一名留学生，她来土学习生活已有四年。震后第二天，她在伊兹密尔华人群中看到招募翻译志愿者的信息，当即报名。" 听到地震的消息，我已经没心情读书了。"
2 月 10 日上午，白金珠以翻译身份随蓝天救援队赶赴阿达纳附近的震区开展救援。在现场，她看见一栋曾住有 30 户居民的大楼完全坍塌，土方救援人员正操作挖掘机在废墟上工作。废墟周围有政府用作安置的白帐篷，灾民们在帐篷前或坐或立，默默地望着曾属于他们的家园，时不时有嚎啕的哭声传来。两年前在伊兹密尔，白金珠经历过一次地震，但此情此景还是让她震惊。在和当地人的交流中，有人向她哭诉：" 这对土耳其来说是太大的灾难。"
救援队员与时间赛跑，白金珠也忙得不可开交。除翻译工作外，她还负责为救援队联系车辆、线上信息整合等工作。从阿达纳到哈塔伊，白金珠每天工作近 17 个小时，一天只能吃上一顿热饭，夜里在帐篷睡觉时会被冻醒。她从来没抱怨过辛苦，" 我四周满是失去家园失去孩子的人，他们遭遇的才是真正的痛苦。" 白金珠对记者说，只要能多一个人被救出来，一切艰苦都是值得的。
像白金珠一样在震区一线的志愿者还有很多，为他们和救援队之间做联络工作的，是远在中国贵州的郭国英，她负责为中国救援力量招募 " 编外人员 "。
郭国英是贵州安顺人，她曾在菲律宾等地留学生活，如今是一家语言培训学校的负责人，兼职外国人来华工作的事项代理。2 月 7 日，郭国英接到一个蓝天救援队朋友的求助，想寻找在土耳其的华人提供翻译支持。
因为工作关系，郭国英认识不少外国友人和在国外的华人，她顺利找到了翻译志愿者，并组建了一个名为 " 土耳其救援翻译 " 的微信群。为了让团队成员们有安全感、归属感，她与团队另一个负责人张慧瀛商量在 2 月 8 日决定，正式将群聊名改为 " 中国爱援翻译 "。随着寻求翻译的救援队和主动报名的志愿者越来越多，群聊的人数不断扩充，几天内已达 100 多人，在群中的志愿者大多通晓中文、英文及土耳其语。
郭国英与张慧瀛协同配合，理顺并协调志愿者与救援队之间的对接工作。" 我负责对接救援队的需求，招募并调配志愿者。慧瀛在土耳其做救援队入境的引导工作，并提供灾区的最新情况。" 郭国英告诉记者。
因为中国与土耳其有 5 个小时的时差，郭国英在地震发生后的两天内几乎没合过眼，" 一整天不是盯着屏幕，就是在打电话。" 辛劳付出的背后是高效运转的团队，如今 100 多人的志愿翻译团队中已有近 40 人在灾区执行过任务。郭国英说，目前团队会持续为仍在灾区的救援队提供服务，如果有需要依旧会努力做好配合和协调。
生死营救中的奇迹、感动和遗憾
当地时间 2 月 9 日下午 1 时 30 分，中国公羊救援队联合土耳其陆军城搜队在伊斯肯德伦市贝伦镇救出 5 名幸存者；当地时间 2 月 11 日 18 时许，中国香港救援队在安塔基亚市救出 3 名幸存者；当地时间 2 月 13 日 14 时许，中国蓝天救援队在卡赫拉曼马拉什救出一名女性幸存者，此时她已被困超过 180 个小时……回顾近 10 天的跨国救援之旅，中国救援队员们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生命奇迹。
与当地救援力量共同奋战在灾区一线，中国救援队员不畏艰险、不辞辛劳的表现赢得了土耳其民众的尊重与感激。蓝天救援队总指挥王毅告诉记者，从当地 AFAD 到红新月会到民间救援队，不断有土耳其本地组织机构前往蓝天救援队在阿德亚曼的驻地表示感谢。
当地时间 2 月 12 日凌晨，AFAD 一名女性官员前往蓝天救援队在阿德亚曼的驻地慰问。她本身就是一名地震受害者，拖着受伤的身体继续工作。这名女性官员真诚地向队员们表示歉意：" 很抱歉没有招待好大家，我们应该拿出最好的食物分享给你们。下次你们再来土耳其，欢迎试一试我自己做的家常菜。"
在阿德亚曼，王毅遭遇了一件憾事。到达阿德亚曼的第二天，蓝天救援队员在一处废墟中看到了其他救援队伍留下的幸存者标志，发现了一名男孩。当时男孩还活着，有队员给他喂了水。但在将男孩救出后，他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有当地的居民告诉王毅，在前一天已经有其他国家的救援队发现了男孩，但他们认为救援难度太大，给男孩喂了些水后就离开了。" 要是我们更早一点到，这个男孩也许能活下来。" 王毅有些落寞。
公羊救援队队长何军也向记者分享了一篇救援日记，记录了此次救援中让他动容的瞬间。
当地时间 2 月 9 日上午 11 时，公羊救援队在哈塔伊拜伦镇一幢二层公寓救援。在进入现场时，何军被厨房冰箱门上的照片吸引，那是一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男孩，何军不知道男孩的姓名，他将他称为 " 伊尔马兹 "（土语：永不放弃）。
伊尔马兹一家人都在废墟下面，母亲被救出后，在临终前握住当地救援人员的手说：" 你们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他肯定活着！" 为了加快营救速度，他们决定用破碎镐打穿楼板，何军和几个队员轮番上阵，抡起破碎镐使劲往下砸……
破拆完成后，何军看到了静静躺在废墟中的伊尔马兹。他在日记中写道：" 最后楼板终于被打穿，我透过洞口看见了伊尔马兹安静地躺在下面，但坍塌的一面墙已经无情地压在了他的胸口……他的双眼还睁开着，眼神里似乎充满着惊恐，我猜他一定是在等他的爸爸妈妈去找他……我的眼眶瞬间变得湿润，我知道我已经永远无法忘却伊尔马兹的那双大眼了…… "
伊尔马兹一家全部不幸遇难。在离别时，何军征得当地官员同意，拿走了贴在冰箱上伊尔马兹的照片。何军说：" 我相信我们的公羊救援队在未来的岁月里还会出现在一个又一个废墟中。伊尔马兹已然占据了我记忆中的一部分，他的双眼似乎时刻在提醒着我，我们的使命，我们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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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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